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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※資料參考『三民書店網路電子報2009/9/3』

忠清粹德碑

  明世宗嘉靖元年(1522年) 山西夏縣

  秋風颯颯,吹過這個一向人跡罕至的村落,捲起一陣陣黃沙。原本應是荒煙敗草、杳無人煙的坡底村*,此刻居然鼓譟著五百年來少見的喧囂,牽動著附近居民在農閒時的好奇心。

  「大家小心啊,這巨石砸下來可是會要人命的呀!」為首一名衙役打扮的男子吆喝著多位工人,如履薄冰的搬運著一塊長約六米、寬約一米七,厚達四十公分的巨大石塊,向著坡底村的鳴條岡而來。

  坡底村民一向知道村裡大概是埋著一個曾經顯赫一時的大人物,因為在鳴條岡附近,一個叫南原的小地方,有著一座占地百畝的墓地,裡頭有墓穴數十塚,墓旁還有一座祠廟,供奉著一個不知道叫司馬什麼的人。至於何以知道祠堂裡頭的司馬什麼是個大人物,自然是村民根據墓園的規模作出的推測,這等規模的墓地,在這種小地方可是前所未見呢!更何況三不五時會有一些士大夫打扮的文人前來拜謁,有時還有縣官來參拜,可見這個叫司馬什麼的絕對不是簡單的人物。但村民們又不免感到奇怪,因為這座墓園占地雖廣,但卻年久失修,滿是荒草敗塚,許多石雕都已狼藉滿地。最最奇怪的是,在他們坡底村方圓百里之內,根本沒有半戶姓司馬的人家,因此村民也只能猜測這個司馬什麼的後代大概不怎麼長進,連帶把祖先的墓地都給荒廢了。

  長年來的猜測其實並不是非要有答案不可,畢竟墓塚裡頭的人已經作古,對於村民的肚皮生計沒有實際幫助,但面對著近日來村裡的熱鬧非凡,實在不能不叫村民對這件事重新好奇起來。看著官差吆喝著一大隊工人,風塵僕僕的搬運著這麼一大塊巨石,村民不免趁著眾人歇腳的時刻,戒慎又好奇的開口詢問:「我說官爺啊,你們這麼勞心勞力的搬這大石頭到咱們這村裡來,難不成是要蓋廟嗎?」

  負責監工的衙役忙著喝水,只搖搖頭作為回答。

  「不是要蓋廟啊?那是要蓋房子嗎?老身這輩子沒見過人家用這麼大的石頭蓋房子,不知道是怎麼個蓋法?」幾名村婦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。

  「不是要蓋廟,也不是要蓋房子,這石塊是大老爺要咱們運到南原墓地去立碑的。」一個粗壯的工人終於吃飽喝足,熱心的為村民解答。

  此話一出,村民們更是好奇了,熱烈的討論聲浪一波波的湧來。果然平日的猜測無誤,這司馬什麼的確實是個大人物,但事隔多年,怎麼突然要立碑呢?還是由官府出面來立碑,這不禁令村民們對他的身分起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好奇心,而且非得到答案不可。

  就見一群村民眼光一致看向身著官府服飾的衙役,期盼能從高階人員口中得到確切的解答。幾名官差也終於休息夠了,看著村民眼中熱切的盼望,其中一名留著山羊鬍的官差,帶著不可一世的神情,開口為眾人解惑:「這石塊可是咱們奉了山西巡撫朱大人的命令,要運去南原的司馬家祠給宋代的司馬光大人立碑用的。」

  「哇!」大惑得解的聲浪在村民間哄然傳開,原來那個司馬什麼的大人物叫司馬光啊!還是個宋代人呢!一陣喧譁在村民間此起彼落,其中夾雜一些「我就說嘛」之類的馬後炮言論。但喧譁過後,另一個問題浮現,這個司馬光是何許人也,官府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的為他立碑呢?

  村民好奇的眼光再次聚集到山羊鬍官差身上,對於這個問題,山羊鬍官差明顯也是不解的,就見他的臉色一陣青白交錯,隨即擺起官架子,清清喉嚨,對工人喝道:「休息夠了,該動身了!再這麼擔擱下去,日頭就要落了,可要趕不上立碑啦!」

  「咦──?」略帶不滿的質疑聲浪再次在村民間哄然傳開,卻被那山羊鬍官差的一臉兇狠給壓下。

  那官差畢竟不是個讀書人,只知道運這石碑是為司馬光立碑而用,但司馬光究竟是何許人也,有什麼功績,卻又不在他的知識範圍之內。事實上為了運這塊石碑,已經增加他許多的工作量了。巡撫大人上任不久,便上報朝廷說要為宋代的司馬光重立新碑,而且碑石還要依照北宋舊制,光是尋石就花了好長一段時間,最後好不容易在絳縣的稷上找到一塊紫潤堅鏗的大石料,費了一番功夫才將之雕磨成與舊制相同的規模。但絳縣與夏縣相隔二百里之遙,要運送這石碑也免不了曠日費時之工,巡撫大人於是下令絳、解二州的官員全權負責,總共花了五個月的時間才把碑運到坡底村。他小小一名官差,光是負責押送就累得快喘不過氣來,哪裡還管司馬光的功績何等千秋萬世,被這群村民這麼一問,當場狼狽的吆喝眾人上路,免得留下來丟臉。

  看著運碑隊伍浩浩蕩蕩的離去,村民只得留在原地繼續你一言、我一語的猜測,中間夾雜一些莫名其妙、不知哪裡聽來的小道消息,也不知是真是假,但大家依舊講得十分開心,儼然對此事熟悉不已似的。然而,官差大人既然不肯說明,村民除了瞎聊一陣外,也只能等到立碑之日再來解惑了。

  兩日後,便是新碑豎立之日,南原的司馬家墓園黑壓壓的擠了一群人,山西巡撫朱實昌也親自到場監督。只見巨大的石碑在眾多工人同心協力下,終於穩穩的立了起來。整塊石碑,加上龜座與碑額,總共有八米三高,碑額上題著「忠清粹德」四個大大的篆字。

  官員們為著立碑的種種事宜,在祠堂邊忙成一團,湊熱鬧的鄉親沒能插手立碑儀式,便在一旁熱烈的交換著近日得到的消息。

  「據說朝廷還在紹興訪到了司馬光的第十一世孫,公祭之日便會出現,聽說司馬家還能減免賦稅呢!」語氣不勝欣羨。

  「聽說這碑額上的四個字,可是大宋皇帝欽賜、親題的,可見這個司馬光大人在當時是何等顯赫啊!」消息稍微靈通的村民,儼然成為人群的中心,被所有好奇的群眾團團圍住。

  「是哪個皇帝呢?」在眾人熱烈討論之際,一道嬌嫩的嗓音在人群中清脆的響起,令發聲的人頓時成為所有目光的焦點。村民只見人群中立著一個十五、六歲的靈秀少女,髻上簪著一支鮮豔欲滴的桃花,一身粉綠衣裳,明眸皓齒,甚是嬌美動人。

  眾人都沒發現少女是何時來到,也沒注意到在這秋深時節何來新鮮桃花,只是被這個問題問得一楞,然後一同看向先前發話之人,希望獲得解答。那村民在山羊鬍官差的前車之鑑下,顯然是有備而來,立刻抬頭挺胸拋出正確答案,道:「就是大宋朝的哲宗皇帝。」

  「但是方才巡撫大人在上頭說了重建祠堂的始末,說原本的碑是哲宗皇帝下令仆倒的呀!」少女指著官員聚集處,不能理解兩造說辭之間的矛盾。

  那村民聞言一呆,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,幸好旁邊一個書生打扮的文士開口替他解圍:「這碑確實是大宋哲宗皇帝時所立,但立碑時哲宗皇帝可還沒親政,是當時攝政的太皇太后──高太后賜的碑,而碑上題的字也確實是哲宗皇帝親題的。但是皇帝長大之後,聽信小人的讒言,就親口下令仆碑,據說原本還下令要對司馬光大人斫棺曝屍,後來因為有人勸諫說這樣不厚道,哲宗皇帝才沒這麼做的。」

  所有人恍然大悟的點點頭,熱切的注視著那名文士,期盼他繼續往下說,那文士微微一笑,又道:「這司馬光死後受封為溫國公,所以大家都稱他為司馬溫公,他可是經歷大宋仁、英、神、哲四朝的重臣,是大宋百姓心目中的真宰相!如果諸位想知道司馬溫公被賜碑又仆碑的來龍去脈,明兒個請到鎮上的老六茶館,聽在下細說這北宋名相的一段新書。」這文士原來是城裡說書的,趁著村裡立碑的熱潮,推出一段新書,今天是來這兒宣傳的。

  文士的話音剛落,正想瞧瞧先前那名少女作何反應時,卻已不見少女的身影,只留下努力想再從文士口中挖出更多內幕的村民,正七嘴八舌的擠在他身邊鬧成一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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